日志 #4

透明的凌晨

** #20170813 **

日程里的任务是补齐前些天的日记,结果等晚上八点可算坐下,只觉得身心疲惫。别说两三天里的感受,就单单过去的两个小时,我麻木,麻木,麻木。

凌晨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三点,越写越兴奋。歌单跳到 Leisure,更睡不着。捡出《苏珊桑塔格谈话录》翻了半本,挨到天亮——像这样,蓝色已经透过幕布渗出靛青的时刻,我似乎永远因恐慌与呆滞而无法入眠。

台北六月的凌晨四点,拎着对面便利店买回用于醒酒的牛奶,上楼把一身红酒气的吊带换裙成背带裤,走到在诚品门前拽把椅子,一动不动地盯着 101 发呆。101 没有国贸随便哪栋楼的一半大,即使初次见面,也不能勾起甚至是每一次从国贸商城地下钻出来都会为中央电视台新址一个小小边角而条件反射出的致意。在从机场来酒店的时候,我已经路过一次,当时甚至以一种相当不友好的方式呆愣了两秒,“原来这就是是你啊。”。没及绕到市政府或国父纪念堂的侧面,行色匆匆的公务员就忽地多了起来,一言不发,也并非塞着耳机。我半踩着脚下的 Vans,背带长长地,就这样在距酒店只有 200 米的小岔口站了足足五六组灯,眼前的越看越像是座小型涩谷。我慢吞吞地走回房间,在临落地窗的榻榻米上把昨天从诚品搬回三千多块钱人民币的的台版书一本本打包了又拆开,拆开了又重打,叫了两份早餐慢吞吞地嚼。我夸张地抱着那一整碗稠糯的皮蛋瘦肉粥,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把床帘卷起来继续看小型涩谷——人刚数齐了就散开,刚散开了又聚齐,好像红绿灯的秩序正将他们打包。

去年九月时装周期间的上海行程,是上海第一次让我感到温馨。我第一次放下试图去值、玩儿值的企图,散出许多时间做长久而无意义的凝视。晚上八点,和马克肩并肩看完三两场莫名其妙的走秀,打横跨半座延安高架的的士,手挽手去见前辈。一阵寒暄后才终于露面的展览同样无法让人提神,我们就偷偷溜到吵闹的街巷里点炸鸡吃。我的衬衣开很低,翘着腿在小吃店的跃层上把高跟鞋换下来揣进包里,马克就穿着半襟缝满金丝刺绣的 Dries Van Noten 外套坐在对面,搡我要不要再点一份炸花枝丸。我们捏着油腻腻的签子聊不着调的八卦和现在对比起来更不着调的未来,蛮不情愿地绕道去往公司组织的内部派对。我们沿着似是同一排梧桐树留下的影子来来回回迷路,想不如就在这儿抽上一宿的烟。派对上,那时连酒量都还很差的我和早早就 high 了的姐姐聊了不止三两句,后来很久才会想起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打了圈招呼就借第二天一早还要飞去成都做采访的原因一个人走回家,并拿出大半个后半夜的时间趴在前辈订的会馆式酒店房间窗台上,对着只能看见一个半涸喷泉的花园发呆。不会掸烟灰,摆弄了半根就放弃。寄希望于自己可以清醒地撑到五点,可当飞机离开地面的同时,我居然正衣着齐全而布满皱褶地倚在床边。后来的一整个上午,我坐在的士上听着电话那头公关的差遣,的士在浦东和虹桥机场间狼狈地摆动。采访做得还算成功,成都也令人深感舒适,可在那次以后,每次试图与青幕对视,都带了点和自己较劲的意思。

青色所渡走的情绪在我看来并没有多么不体面,而是甚至是恰恰相反,也因此,它所迎来的也就未曾象征任何解脱。尽管不好意思哭哭啼啼,也不好意思总叨扰朋友,可矫情也好,酒精也罢,我还是相信,分明是白天应允我们做黑夜的逃犯。它大剌剌地敞亮,公允而恶毒地给每个人都被刷上同一层漆光。我分不清它在何处公允,在何处含糊,所以只相信那些能够信任夜晚且能为夜晚所包庇的人群。我放了心地透明。在个别人身上,青幕落得那么快,以至于我曾相信即将克服那对于光明的偏见。当最后的透明揉碎,他只是试图拉你温顺地、乖巧地、麻木地以一般的漆黑遁入良夜。

今天的晚些时候,XY 很突然地回消息来。从第一句起,我就猜出个大概。抱着手机,慌张,可又突然觉得不再有什么需要被克服——我全部的慌张来自于你而非关系,我是恐惧自己变成和你一样的人。我还抱着懒洋洋的舒展的渴望,我还希望信任黑夜且希望被黑夜所信任,我也希望掌管自己全部的光明。

偏偏喜欢在雨天穿长衫长裤,把自己和黏糊糊的不明朗隔绝起来。早晨不到八点出发,去国贸吃桃园眷村的肉燥饭团、咸豆浆。去 GREYHOUSE Cafè 和皮埃工作。今天工作中的惊喜不小,很偶然地碰到一篇论文,很偶然地追回作者的信息,很偶然地遇到真正解救自我于自我定位迷茫之中的信息,几乎必然地得到一个节点般的指示,是近来甚至从来,最好的消息。午餐和初次见面的 Jo 约在长安街一侧淮扬府的游园惊梦,菜码好吃,我也不觉得过分拘谨,只是面对初次见面那可爱的坦诚、羞怯与不忍去碰的真正的透明,只能讷讷嘲笑自己的「克服」。傍晚回家看《脱口秀大会》(原《吐槽大会》)的新一期节目,下单了李诞的《笑场》——很想看他怎样看待、剥离、转换口头和书面的语言,又听说是兼杂文与怪奇小说为一体的选集,更想得到有关妙思是流淌还是挤榨的一点答案,哪怕痕迹。

偶然的发生,偶然的错误,偶然的得知,事件、结果只是让我困扰,其偶然而独立的性质与组合才真正令人疲惫。原生的粗放像我所害怕的独居时的日光一样大剌剌刺痛我,面对貌似拿捏不清却实则早已放弃全部掌控力的放浪形骸,我又主动地去将自己刺痛。

如果不能遁入透明,请给我比靛青更明朗的颜色。


#20170813 视听笔记

「一天世界」#16「如何成为一个中二的人」(10mins)★★★★

「一天世界」#15「如何成为不无聊的学霸」(80mins)★★★

「一天世界」#7「空气中的灵气都吸进屏幕里了」(60mins)★★★★★

还有大量更好的产品和服务没有被挖掘。习惯出行住汉庭的人,兴许不知道他睡得起希尔顿(酒店);习惯用招行的人,可能不知道中信有延误两小时就赔付 1000 元的信用卡;人们并不缺钱,更好的产品或服务,哪怕贵一些,也值得。
《三年了,世界是不是更好了?》

A:书还是你很重要的信息源?网络得不到?

不鳥萬如一:很不一样。线下作者见面会且不提(我从来都认为「看下蛋的母鸡」很重要),还有下楼吃饭顺便逛逛的那种偶得感。书绝对重要,网上的流行话题很多都是最先以书的形式面世。非虚构书里的文章的确往往最先发表于杂志,但是只有出了实体书才成为文化现象。Malcolm Gladwell 和 Peter Hessler 都是如此。

A:这是从旧秩序延续下来的状况,未来在多大程度上会改变?你希望能拉平这种差别吗?

不鳥萬:短期内很难改变,而且我也不认为应该改变。如果实体书作为一种既成的权威知识体系崩溃了(目前显然没有),肯定有新的体系来替代,不管那是什么。

A:下楼闲逛偶得感与网络浏览偶得感的本质差异是什么?

不鳥萬:网络空间有限——这和一般的说法相反。其实一面屏幕的空间是很少的,十五寸笔记本屏幕都是如此,遑论手机。我们所谓的网络空间无限,是指在数字设备上可以有无数层这样的狭小屏幕空间,随时被召唤到前台。但在空间布局合理的书店里,妳面对某一个书架,脑袋转四十五度,就能看见另一个书架上主题完全不同的十几本书封面对着妳。若要翻阅任何一本,走过去抓起来就好,比在网上方便得多。快速浏览始终是实体书店的强项,无论是在一本书里快速浏览还是快速浏览整个书店的书。

A:我觉得书店的「所有可能性的展开与可见性」也很重要。所有选择都摆在眼前了,这书店里的没有的,你也就别想了。网络的那种「你不知道找对、找全了没有,还想再找找」的感觉很不好。

不鳥萬:没错,网络无限的是可能性,不是空间。空间就是那个发光长方形而已,二十七寸已经很大了。大部分时候我们只是在逼仄的五寸屏幕上活动。实体书店则是已经实现了的超高带宽、零延迟 VR。

《网络的有限空间和书店的丰饶空间》
@李如一,20170427

The problem with the Chinese people is that they are simply to individualistic(个人主义)for democracy. They have no discipline, which is really the most awkward if you have to work for the common good.
The Last Days of Hong Kong, 2007

我们拥有一种一种对于集权式、中央化管理的迷恋。(「自我教育」、「公民教育」认知及其习惯的缺失)我们认为世界应该是某个样子,我们希望通过某种由上至下的管理来达到这种状态——当你说我们在政治上不成熟,使公民政治成熟的唯一办法其实就是捏着鼻子跳下水去游泳。这一点,和艺术、和文化也是一样的,当你说自己看不懂某件作品,唯一的办法就是反复地感受,反复地试图理解,也可以放下一段时间,再去试图理解。我们不能抱持的是:事先掌握一套体系,而当我和一件作品发生关系,我就带着必须能够听懂、能听懂才是常态的心理进去。如此这样,你只能听到自己所处 bubble 里的声音。这一切不意味着文化和艺术不再有门槛,所有人对它的评价都是同样的有效、其话语权已经掌握在庶民的手里,但却意味着每个人都应该更多地为自己的精神世界负责,你无法在依托一个现有的教育系统、组织机构、institution、圈子,并通过你与他们的关系来界你与艺术的关系。